就在凉州的黄沙白草之下,在河西一线的旷原瀚海之间,埋藏着中国的最后一份元气,一捧精血,一种起死复生、难以拘执的勇气。
——《凉州十八拍》(胡笳三十二节)
有句话说,“去过甘肃,就等于走过了五分之四的中国。”
那么,读懂甘肃,或许也读懂了五分之四的中华大地。
玫瑰并不是从未在这片土地生长,这里也并非寸草不生。
我们读过莫言笔下的山东高密,读过阿来笔下的川西藏区,读过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。
当我们想要读懂中国的西北时,我们或许可以读读叶舟笔下的西北甘肃。
在这个崇尚轻、碎、飘,追求短、平、快的信息时代,恰如他的名字“一叶逆流而上的孤舟”,叶舟捧出沉甸甸的赤子之心,立志用最本真的文字,为曾经辉煌如今失落的河西走廊这条“锈带”扫净锈迹。
河西走廊是甘肃作家叶舟的文学故乡,继上一部入围茅盾文学奖的代表长篇《敦煌本纪》之后,叶舟发愿为河西走廊立传的步子又迈向了古城凉州。
沉潜四年的呕心沥血,每日雷打不动,从早上七点写作到晚上六点,叶舟创作出了这部一百三十余万字、三卷本的《凉州十八拍》。
01
河西走廊的第一站,是甘肃武威,它有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,叫凉州。
凉州,一个念起来唇齿之间就顿生古意的名字。
这里是河西走廊的起点,被誉为河西四郡(武威、张掖、酒泉、敦煌)之首,享有“天下要冲,国家藩卫”和“五凉京华,河西都会”的美称。
向西可前往西域,向东可前往中原,向北是蒙古草原,向南是青藏高原。
两汉时期的凉州,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,经济发达的富庶之地,到盛唐之际,凉州成为了历史上仅次于长安城的国际大都市。
“如果说它(河西走廊)是一根瓜蔓,河西四郡俨然就是一窝熟透了的旱沙瓜,一气联络,让道路两岸的父老乡邻大快朵颐,舌头上铺满了蜜汁,而凉州自然是其中最滚圆的那一只。再有一比,设若说整个河西是一座庙宇的话,那么凉州便是大雄宝殿,布敛云雨,永镇金阙,剩下的郡县不过是一些配殿罢了。这跟任何戏班子的构成颇为相似,吹鼓手再怎么招摇,定音的永远是那一只握住了琴颈的手。”
——《凉州十八拍》(胡笳八节)
高适、岑参、王之涣、王翰等诗人都曾在这里留下足迹,并写下脍炙人口的“凉州词”。
谁上学的时候不曾背过几首《凉州词》呢,这些刻入每个中国人骨血里的诗句,吟诵起来“内里呛啷啷一声,仿佛有一柄长剑脱鞘而出,寒光灿放”:
恰好,一阵罡风翻滚而至,送来了张观察长短不一的诵念声,灌在了顾山农的耳朵里,令其心中一凛。稍顷,张观察又趴在沙丘上,鼻脸贴住了机器,将镜头对准了南方的祁连山,高声诵念道:
青海长云暗雪山,孤城遥望玉门关,
黄沙百战穿金甲,不破楼兰终不还。
听罢,顾山农的内里呛啷啷一声,仿佛有一柄长剑脱鞘而出,寒光灿放,与这个黄昏的景致浑然一体,不分彼此。张观察犹在兴头上,不是表演,却像是被一种疯魔的状态彻底裹挟了,再次将机器举起来,对准了山脚下的那一片平畴村树古代,长啸道:
大将筹边尚未还,湖湘子弟满天山,
新栽杨柳三千里,引得春风度玉关。
拍毕了,张观察仰躺在一块沙丘上,盯望着深渊般的夜空,再次沉吟道:
似此才称汗漫游,令人忽到古凉州,
笛中几句关山曲,四季吹来总是秋。
不知道咋了,顾山农也是究问不清,反正眼泪一个劲地淌了下来,清凉凉地挂在颊脸上,怎么都擦不干净。
——《凉州十八拍》(胡笳四十一节)
02
谁没有在历史课本上见过这幅图片呢?它是中国旅游的标志,也是首批被禁止出国展览的国宝级文物:
这就是曾经轰动海内外的世界级珍宝——东汉铜奔马,也叫马踏飞燕、马超龙雀。
它1969年出土于甘肃凉州,骏马三足腾空,右后蹄下掠过一只飞鸟,飞鸟惊讶地回头张望,这一偶然的瞬间,凝结成了永恒的经典。
沉睡在凉州土地下千年,铜奔马被视作是“河西的魂魄所寄”古代,守护着河西大地。
在《凉州十八拍》的乱世里,“得铜马,得河西”的传说牵动着各方势力虎视眈眈。主人公顾山农勉力珍藏着西北腹地自汉代以来最大的秘密——将铜奔马妥善保存,不被用心险恶的各方势力所掠夺。
这铜奔马是凉州的魂魄所系,也是先辈们留下的河西信物:
据说,只有这一尊神器,掌管着河西四郡的千年命脉,分配着不同的运势,于是便有了“凉州大马,横行天下”之说,也盛行着一句 “得铜马,得河西”的关键传闻。但世人难见其身、难觅其踪,似乎这位本尊早已泯然于祁连山下的广袤绿洲,不肯出世。
——《凉州十八拍》(胡笳一百节)
山河板荡、国祚难料的岁月里,凉州人为了守护这尊宝物,也是为了守护中华文明,前赴后继付出了沉痛的代价。
顾山农为了守护铜奔马的秘密忍辱负重,与军阀和当地政权周旋,独自吞下这传世的秘密,十年间,口中竟生出了另一根舌头:
“阁下,我其实有两根舌头,割了又长,长了又割,你不妨来瞧瞧吧。”顾山农洞开嘴巴,揪住了盖胡子,坦诚地将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暴露给对方,一点也不羞愧,“瞧见了么,上面一根,下面也有一根,叠床架屋的,所以我的嗓音就成了这种仄身子。天呐,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报应种在了我身上,让我在替凉州赎罪,但这肯定跟承平堡脱不开干系。”
——《凉州十八拍》(胡笳一百五十节)
你肯定也听说过“三寸不烂之舌”的俗语,这个说法的一个来源就是凉州,也是书中顾山农的“双舌”之痛的典故来源。
西域高僧鸠摩罗什是佛经翻译大家,他在凉州翻译经书十七年,临终前留下遗言,说如果我毕生致力于译介的所有佛经与典籍准确无误,那么在我的这一具形骸火化后,舌头一定完好不烂。
果然,鸠摩罗什的法舌不仅不烂,还变成了珍贵的舍利子,入藏于凉州城内的罗什寺砖塔之下,这就是“不灰之舌”的典故,也是“三寸不烂之舌”的来源。
春来秋去,日落月升,百千年弹指一挥间,凉州人不忘根本,早已将鸠摩罗什法师的这句话,悄然化成了一种行为方式,一种黑白立判的活人准则,尤其是在关涉名誉与利益的关口上,用于痛陈内心,用于赌咒发誓。
03
《凉州十八拍》中顾山农为了守护延续千年的河西宝物的坚韧不屈,也是一代又一代凉州人守护并延续中华民族精神的集中写照。
两晋十六国,中原战乱废墟遍地,礼崩乐坏,中原名士纷纷来到彼时仓廪殷实、安定祥和的凉州避乱,中原文化在这里得以传承,等到中原内乱结束、和平降临,中华文化又更加饱满地走了回来,传承给了后世的光阴。
“人事慷慨,烈士武臣,多出凉州”
“凉州境内没有时间,这里有的只是光阴”
整个西北都在兀长的夜里凝望,逢盛世它是边疆,逢乱世它便是勋章。
《凉州十八拍》皇皇三大卷,叶舟用《胡笳十八拍》古典的架构,讲了这么一出荡气回肠、包罗万象的现代“赵氏孤儿”的故事。
在急躁迷茫的年代,或许我们不妨慢下来,从一部这样的《凉州十八拍》里品味、寻找中华民族最古老的正直,思考一些被我们早已丢掉的魂魄,重新找回失落的河西走廊。
文 | 胡凤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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