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T形帛画。湖南省博物馆藏

马王堆三座墓葬分布模型。

长沙市东郊距离市区四公里的地方，有两座小土丘，远远望去就像马的鞍具，所以当地人就把这里叫作“马鞍堆”。再后来，慢慢被误传为“马王堆”。当时流传着一种说法：这块地方是马殷的家族墓地。

马殷，何许人也？根据史书记载，马殷字霸图，是五代十国时期南楚的开国君王，他早年以木匠为业，后来从军入伍，机缘巧合之下，官位步步高升，并慢慢消灭了湖南境内的多股割据势力。到了五代十国时期，在湖南境内建立了南楚。马殷在位期间，不兴兵戈，保境安民，所以非常受当地人民欢迎。

后世相传，马王堆这两个大土丘，就是马殷和他儿子马希范的墓地。甚至许多地方志上也有相关的记载，比如清光绪年间《湖南省通志》中的《善化县志》就记载了“马王堆”这个地名，还表明了具体的方位：“马王疑冢，在县东南五里，楚王马殷筑。”人名、地点样样齐备，非常详细。而巧的是，这善化县在光绪年间，就是湖南省的省会，也就是今天的长沙。

壹

《善化县志》作为权威的县志记载，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地标明了马殷墓的地理位置，以长沙地区盗墓风气之盛，自然有“土夫子”（盗墓贼）打起了主意。

据说，以前有个叫谢晓初的“土夫子”盯上了这个地方，他和另外一个“土夫子”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来到了这里，刚开始没挖多久，突然变天了，一个雷劈了下来，瞬间就把边上的几棵大树给劈断了。要不是他们正好在盗洞内，估计也在劫难逃。

干这一行的，虽说经常和死人打交道，天不怕地不怕，但真遇上这种事情，却非常迷信。他们觉得，这是老天爷给的警告。这墓，万万挖不得。于是赶紧钻出洞，匆匆将土回填，灰溜溜跑回了家。之后，还在盗墓圈内散布说，这墓千万挖不得，不然会遭到报应的。

其实，如果当时谢晓初不信邪，继续往下挖，说不定马王堆就提早跟世人见面了。可是，历史没有假设。马王堆真正被世界所认识，要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。

1971年，长沙市政府决定在马王堆处挖大型防空洞，当时选择了两个位置，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开挖。挖到地下十几米的时候，施工的战士发现此时挖出来的土，赭红中夹带着一些白点，而且越往里挖土质就越硬。好不容易挖穿了一层红土，等待他们的，又是一层白膏泥。

所谓的“白膏泥”，其实就是黏黏的泥土，它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，即密封性特别强。墓葬其实是关于土的艺术，古人为了保证自己死后不受侵扰，除了会在墓葬内设置机关外，还会在土里做文章，用一些特殊的泥土来填充墓葬。很明显，如果某个地区地下存在古代墓葬，那么它的土质土色肯定会和周围自然生成的泥土有所区别。

毫无疑问，这红土层和白膏泥层，肯定是人为制作的、专用于埋葬死人的泥土。不过，当时负责挖防空洞的战士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，他们只是觉得这些泥土以前从未见过，仅此而已。

挖着挖着，突然间洞里倏地冒出了一股凉气，这股气体碰到照明用的蜡烛，“轰”的一声就燃烧了起来。吓得施工者赶紧用泥土把火扑灭了。他们惊魂未定之下不禁好奇，地下到底藏着什么？为什么会出现“鬼火”？

这个消息传到了湖南省博物馆。专家们根据当时的情况描述初步判定，这应该是一个“火洞子”。

“火洞子”其实是当地“土夫子”对其中一类墓的称呼。长沙一带的古墓，喜欢用防渗性好、密封性强的封土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如果古墓没有被破坏，整个墓穴就处在相对缺氧的环境中，里面的随葬品，比如衣服、食品等有机物，会慢慢分解，从而产生一种可燃性的气体——沼气。当墓打开后，沼气一遇到火种，立刻就会燃烧。所以，这种墓被形象地称为“火洞子”。

据说，在新中国成立前曾发现过七八个“火洞子”。而且，一般发现“火洞子”，就暗示着这个墓葬大概率保存完整。因为只有未被盗掘的墓葬，墓的沼气才不会泄露。不过新中国成立后，虽然之前在长沙发掘的墓葬少说也有几千座，但就是没有一座是“火洞子”。所以这次马王堆发现了“火洞子”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，都是一件令人兴奋和期待的事情。

贰

考古人员到现场勘探之后，根据土质和地表凸起的情况断定这很有可能是两座规模很大的汉墓，于是当机立断，开展了抢救性发掘。专家们把已经暴露的这一座墓葬命名为一号墓，另一座墓葬称为二号墓。

1972年初，一号墓正式发掘。发掘工作开始没多久，考古队员们就发现了多个盗洞。不过所幸的是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，这些盗墓贼在挖到一半的时候都没有继续往下挖了。

再往下发掘，就是白膏泥层。有考古队员居然在白膏泥中挖出了新鲜的树叶。起初，大家认为，这几片绿叶可能是从墓口的地面飘落下来的。可是再往下挖，鲜嫩的绿叶不断从白膏泥中涌现出来，而且还发现了被遗弃的竹筐。大家这才恍然大悟，这些绿叶很可能就是当年建墓的时候遗留下来的，因为混杂在密封性极强的白膏泥中，即使穿越了千年，依旧鲜嫩如初。

这一发现让考古队员们兴奋无比，填土中的小树叶尚且保存如此完好，那么，墓主人的尸体是不是也没有腐烂呢？

发掘工作继续往下进行，终于见到了墓坑底部的椁室。椁室里外一共四层，长四米多，高一米五。这个体量，在中国考古史上已经十分罕见了。

大家都知道，墓主人就长眠在这椁室之中。但谁都不能肯定墓主人的保存状况怎么样。为了稳妥起见，考古队员们先将棺材内的随葬品一一取出，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每一层棺材盖板。当第四层棺材盖板被打开之后，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众人：墓主人安静地浸泡在无色透明的棺液之中，身上盖着两件丝锦袍，穿着麻布单衣和丝锦袍，脸上还盖着酱色的锦帕；双手双脚被丝带系了起来，同时，全身被18层丝、麻衣衾严严实实地包裹着。

当墓主人的面容终于缓缓露出时，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：墓主人是个女性，看上去已不年轻，但皮肤仍旧泛着淡黄色，按下去甚至还有弹性；部分关节还能够活动，简直不像一具古尸。

很难想象，一具在地下埋藏千年的古尸，竟然可以保存得如此完好，仿佛时间在这个空间内静止了，所有的等待只为了这场古今对话。

经过现场简单的防腐处理后，女尸被立即送到了湖南省医学院（今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）。经过解剖发现，女尸生前可谓病魔缠身，同时患有动脉粥样硬化、冠心病、多发性胆石症、日本血吸虫病等。有趣的是，医生还在女尸的肠胃中发现了约138颗半形态饱满的甜瓜籽。既然女尸生前患有多种病，那么她究竟是如何死去的呢？首先，根据解剖的情况，女尸的脖子上没有绳子的勒痕，全身也没有机械性的损伤，所以排除了上吊自杀、被人袭击致死等原因。而根据在肠胃中发现甜瓜籽这一情况来看，死者在生前应该还可以从容地进食。那么，她很可能是因为某种急性疾病的暴发而突然暴毙的。

最终，学者们作出了这样的推测：在死者的最后一天，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，导致她出现了巨大的情绪波动，促发了冠状动脉强烈痉挛，造成心律紊乱心跳顿停而死。说得简单点，就是冠心病发作猝死了。

看来，猝死还真是古皆有之，并不是咱们现代人的“专利”。

文图来源《围观考古现场》中国致公出版社

浙江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硕士，知乎考古大V，致力于用通俗有趣的方式，分享考古和艺术领域中的有趣故事及其背后的专业知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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